苏轼对竹子情有独钟,他写道:“可使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。无肉令人瘦,无竹令人俗。”
白居易在《养竹记》中说,竹有四种美德:“本固、性直、心空、节贞。”竹子象征着高逸的隐者,贞白的君子,就如晋代的竹林七贤、唐时的竹溪六逸一样。
1084年的一天,朋友郭祥请苏轼到家里喝酒。苏轼趁着醉意就要画画——别拿纸了,我看你家的粉壁就挺好,我就在墙上画了。画完还写诗记录:“空肠得酒芒角出,肝肺槎牙生竹石。森然欲作不可回,吐向君家雪色壁……”
苏轼酒量不大,喝点就醉,喜欢乘着酒意创作。酒把他才情的光焰浇得更旺,让他的笔墨更加宕逸,出人意表。也就像王羲之醉后写《兰亭序》,遒逸入神,等酒醒神清后,誊抄十几遍,却再也写不出那个境界了。
酒后的苏轼,空肠中生出芒角,肺肝里长出竹石,那都是青青葱葱的生机,是郁郁勃勃的不平之气,不画出来都不行啊。他曾经说文与可画竹时“其身与竹化,无穷出清新”,此时的苏轼,何尝不是这样的啊?
苏轼的墨竹,得到文与可的真传。他说:“吾为墨竹,尽得与可之法。”但苏轼也创新了画法。他画的墨竹,竹竿自下一笔而上,然后点缀竹节、枝叶,这样更能展现造化赋予的生意。这和别人逐节刻画的方式是迥异的,他说:“竹何尝节节而生?”他还用朱砂画红色的竹子,别人问他:“世上只有绿竹,哪来的朱竹?”他答道:“世上也没有墨竹,为啥就不能有朱竹!”
他不受拘执,他风神潇洒,他清新自然,他把生活艺术化。墨竹,就是生活艺术化的表征物。他给亲人朋友写信时,记录每天琐碎的事情时,也要用诗来倾吐。哪怕是因诗获罪,从监狱里刚放出来当天,又写了两首,写完掷笔笑道:“我真是不可救药!”
所以,他到了凤翔,凌虚台、喜雨亭就千古留名了;他到了徐州,黄楼、放鹤亭就代代传颂了。
他到了黄州,他住过的雪堂、临皋亭就永远矗立,即便岁月让它们倾圮了,后人还会一次次地重新修好;就连从雪堂到临皋亭之间那一段泥泞不堪的土路“黄泥坂”,也成了中国文学史上最出名的一条小路。
何况还有赤壁,那个原本叫“赤鼻矶”的地方,被他拉来说是周郎破曹操的赤壁,写了两篇赋、一首词,从此一幅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挂在千千万万人家的客厅,从此“东坡赤壁”的风头盖过了真正的赤壁。
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人物,名字得以随他的雅句而不朽。比如黄州的乐妓李琪,当时许多同伴都得到过苏轼的字画,她却没有。在苏轼即将离开黄州的饯行酒席上,她就捧着酒拜求苏轼在自己的领巾上题诗。苏轼沉吟了一会,让她磨好墨,拿笔写道:“东坡七岁黄州住,何事无言及李琪?”放下笔,就与其他人接着说笑起来。酒席要散了,李琪拜请写完。苏轼大笑道:“差点忘了!”于是接着写道:“恰似西川杜工部,海棠虽好不留诗。”大家禁不住鼓掌喝起彩来。
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《枯木竹石图》上,枯木和石头都是荒寒冷寂的,但是,石头后面掩映着一丛新篁,尽管枝叶很小,有了它,就有了生机,就添了逸气,压也压不住,足以战风日、傲冰霜,凌突四时,磨轹万草。